洋葱

朝暮与年岁并往

【岁不淹兮 十七又一】18:00 借月流光

要一直做姆妈的宝贝


期待下一棒老师啦 @二九不十八 




见你的每一面都是人间的模样。





“这世道都生生把这么俊的男娃逼成这幅模样了...”


黄明昊丝毫未介意店小二投来的目光里掺了究竟几分同情还是惋惜,他眼里现在只有上桌顾客吃剩下那半只肥的流油的叫花鸡,半月没见着油水,肚子里尽是些供不上劲的玩意儿。黄明昊少有受这种苦的日子,落到这种田地心里连点如何生活的念想都生不起火星。


“你快吃,到时老板一来可是会轰你走的。”


黄明昊嘴下加快了些动作,可人倒霉起来一阵子,好些坏事总是躲不过去的。话语间楼上走下一个尖嘴猴腮样男人,黄明昊眼尖心里头大叫不妙得跑,手臂上前些日子落下发紫的伤还一阵犯疼,可他思量再三还是没舍得舍下那半块肉,结结实实又挨上一棍。


那老板力气次次都下的不轻,他嘶得倒抽了口凉气,黄明昊捂了捂隐隐作痛的右手缄默不言的看了一眼那男人,随即正要开溜却又被喝住。


“洗把脸再吃,我看你也是可怜人。”


黄明昊闻言眼眶却酸了些,黄父本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一夕之间遭人垢陷被抄了家,想来这些时日里身无分文四处行讨遭人白眼也不在少数,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刚开始定也是受不得的,但命催人改变,渐渐也就习惯成自然的没入了乞丐一行。


这些天看遍了喊打喊骂的角色,黄明昊没成想这种话有一天也能触到他的心底,心里忍不住犯疼掉头实实的鞠了一躬便接过那一瓢清水。


男孩本就是好酒好菜伴身旁长大的,家里独子人人都把他当宝贝含嘴里怕化抱怀里怕摔长大的,皮肤擦擦就水灵不少,加之那双眼奕奕有神,稍一拾掇起来那一身的富贵气就显露出来,老板眼里漏出一丝欣喜,一旁的锦衣人投来一线目光。


“谢谢老板。”待不及老板再回答什么,黄明昊一股脑又扑回了桌上。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桌上那餐吃了今日没后天的饭了,丝毫没能注意后头尖嘴猴腮男人眼里自打他擦白净些脸后横生的三两点歹意。


黄明昊饭量原本便不大,饭饱后桌上还剩余了些,出于礼数黄明昊特意抹干净了嘴角的油光,再转身朝老板致了次谢。小少爷打小出了名的标致,弯弯笑眼谁看了都得心肝颤两颤。


“我看你生的不错,要不就留下来...”


那人眼里明明灭灭闪着些和方才不一样的神采,黄明昊隐约摸出些不对劲来时,已来不及躲那人探向自己的那只皲裂的手。黄明昊少见这种下三路的目光,刚一触上便打了个冷颤眼帘下意识闭了起来。


可预料里的触感却没到来,黄明昊右眼悄悄扒开一条缝隙,面前已多出一位角色立于面前。黄明昊方才进店时便注意过这人,他打小是个喜好看脸的胚子,见着面容姣好的先生小姐就挪不动道。


进门时这人就坐在那自带光点,黄明昊只一眼便捕捉到手里攥着瓷杯的那锦衣人,眉宇不凡,一身的衣料针针绵密,大约是哪家权势人家的公子。


不过在饥寒面前,这样的样貌竟还是比不过桌上半只流油的叫花鸡。


黄明昊只落过去一眼便收了目光,与那人瞥来的一眼恰恰好擦肩。


待黄明昊全然睁开了眼,这才清晰看见那老板一脸的狰狞苦痛相,嘴里吱哇乱叫着不入耳的话,那向自己伸来的手臂正扭曲的被攥在那人手里。黄明昊看他一脸冷清,愣了愣神这才想起要去拦他。毕竟这老板方才还舍了些饭给他,道理还是要讲些的。


黄明昊本想上前拦着那锦衣人的手,还差半寸时又怕脏了那人的衣裳半道撤了回来。他也是好心帮忙,加之他这一身光看便知价格不菲,这一脏也不知是多少银两。


那锦衣人见了他的动向,自然了然他的意思,堪堪松了手往后将那老板退了几步距离。没了禁锢那人便猖獗起来,抬手气急的拧起了眉质问为何找他的事。黄明昊压根不会劝架,只能干看着横眉半个字也冒不出来。


“你自己刚说过的话我也不想重复,怕脏了人的耳朵。”


那尖嘴猴腮男人闻言虚了虚神,做了亏心事当然怕鬼,掉了一半底气,光扯着嗓子加大些声音“你又是谁?多管这些闲事逞英雄来了?”


听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黄明昊就猜出来个大概,看着那老板额前的火气和不善的面色,他心底怵的发慌。


那老板见黄明昊生的好看心里就多了蔫坏的点子,躲了黄明昊的耳朵侧目说的那些脏话倒一字不漏进了那锦衣人的耳朵,弄脏了他的心情。


“长安范府,范丞丞。”


他声音不咸不淡,黄明昊听不出什么好歹,黄家是富甲商人本不在长安,他是随着一众行乞的人一块儿逐流至此,对长安的名人都耳生的很。但看那老板听了名字如抹了尘土的脸色,大约有点名气。


范丞丞。黄明昊在心底里碎碎念了几遍他的名字,这人一身的书香气,却又不似个穷酸秀才,多出几分贵气。声音孔武,正式壮年的冷清朝气。腹有诗书气自华罢了,黄明昊大约能理解为何话本里的姑娘只被救了次美,却肯以身相许以命相托了。


若他此般是个姑娘,也定要缠着他以身相许了。


老板无端憋了气去,只得往黄明昊身上撒泼。掏出棍棒又要往他身上招呼,嘴里咿咿呀呀叫唤死乞丐快滚蛋。黄明昊这才如梦方醒,赶在他提腿跑出门前,范丞丞伸出手拦在他的身前。


“有利可图时摆出谄媚脸色,这会儿却在这现原形。快收起你欺软怕硬的脓包德行,不然我叫你这饭馆就地关门。”



话音一落那人果然没了本事,收了手里力气赧然的背起手跑远了些。


范丞丞抬起的手臂还挡在黄明昊身前没收,眼神凛凛看着那人走远。黄明昊同他只隔了一步远近,那人身上的檀香拂上他的脸颊。拂红了他的眼眶。


范丞丞看歹人走远,适才严肃眉眼才松了松,想身后的小乞丐也是可怜,打算施几两碎银子劝他找份正经行当便作罢了。谁知一回头撞上一对水盈盈的眸子,一下慌了阵脚。


不好。


黄明昊长得白净可人,凄凄切切的模样好不惹人心疼,这点他是有自知的。范丞丞见他张了张口欲言不言心里动了动,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贴身侍卫简邢。


简邢跟着自家少爷多年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赶忙上前搭住范丞丞的手臂拧了拧眉压低了声音“不可啊少爷,您领回府上的仆人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不能每救一个就带一个回去吧!碰瓷效率也没这么高啊!”


范丞丞平日里最见不得这些凄惨故事,每每都要站出身来拔刀相助,范家老爷夫人偏还纵着他的一身不知哪来的正气,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拉着简邢说了一次又一次。


简邢拦不住范丞丞瞎管闲事,但这少爷耳根子软,给人求不过两句就允了把人带回家谋个职位,这次更甚,人家不过看了一眼就心软了。


“我每次领回去不都悄悄给爹娘遣走了吗?就供他几日吃穿有什么不好?”


见范丞丞还在犹豫,简邢万般无奈喊了声少爷,口气之凄切直逼眼前黄明昊的眼神。


“万一遇上蔫坏的胚子算计你就不好了啊!”


范丞丞挣扎的拧了拧眉,跟前黄明昊还眼巴巴望着他等他开口,他咬咬牙偏头低声喊了声简邢的名字“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还是我捡回来的?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没得商量。”


简邢早知他的德行,憋进腹中的那句少爷还没喊出口,范丞丞已然换上副如沐春风的脸色三两下把该说的台词说完了。


“见你生的姣好,先跟我回府上去罢。”




黄明昊本就是个活络性子,回范府的路上就三言两语给自己的家世情况和而后遭遇全盘托出,范丞丞没听几句眉心便锁了些。


范家老爷是朝中一个文官,圣眷正浓,一方水土一方人,范丞丞打小偏爱舞文弄墨,没半点要入朝为官的意思,若是可以他倒会做个逍遥文人。


范家老爷夫人都通事理,对自家儿子不做干涉,范丞丞活的倒是自在的要命。


范府气派,四下都是横生的墨香气象,黄明昊自打踏进挂着牌匾的大门话都少了些,生怕扰了这儿的清肃。他偏头看走在前头的范丞丞,仿佛浑然与这种氛围于一体,黄明昊意识到同是家大业大的府邸,自家那会儿光华贵去了,实际和这儿比起来倒像是空心的,没什么内容。



范丞丞将他领至一间客居门前就定了脚“你先住几日,至于日后…”


范丞丞挑眉朝一旁干咳两声的简邢托去一个眼神,那人显然一副没退让余地的脸色,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一周。范丞丞收了眼色,看着黄明昊新奇的探头去望屋里的摆件,眼底亮晶晶的泛光,他颇有些不忍。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



简邢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次府上的外来客不似以往。那群人来了只会安生呆着,有些不安生的则是毛手毛脚想顺走些财务,都早早被捉了现形遣了去了。


可这回这位不安生的有些异常。


黄明昊很久没睡过安稳觉,这会儿忽的多张床睡的滋味熟稔又陌生,第二日还是起了大早。


虽然自小被惯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但好歹怀恩的心思热忱着。抱着笤帚手脚愚钝,好在时间上有优势,把范丞丞院里上下打点了一顿,还惊着了起床的家仆。


简邢看他鸡飞狗跳的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厨房说用就用,那几口锅说糟蹋就糟蹋。简邢的意思是,虽然菜做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眼光倒是毒辣,只一眼就挑中了那只最值钱的白玉盘。


商人本色。



范丞丞嘴巴叼,这点简邢最知道了,当年为了伺候他这食性他可吃了不少苦,色香味少那么半分半毫他都不伺候的。简邢就不信黄明昊这一手菜范丞丞能动半口。


黄明昊前脚敲门进了范丞丞的房里,简邢后脚跟着在窗边听墙角。他得说明白,这是怕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第一时间就得从歹人手里救下范丞丞来,才偷听的。


黄明昊进门时范丞丞正在看书,一本古籍给他翻了一半去,破旧的书页边角都毛了起来,范丞丞更觉得有韵味。黄明昊的菜味道还算正常,范丞丞闻见也没抬头,以为是自己忘了时间又错过了饭点,家里仆人便送房里来了。


“放下吧,我一会儿吃。”


“啊?可是不趁热吃就不好吃了。”


明明是和以往同样的台词,却等来了不同的答案。范丞丞知道是谁还是有些意外,仰起头看那人还没洗净的脸上还挂着抹碳痕,一下想起今早简邢来告状说起牺牲的那几只好锅,不禁弯着嘴角笑了两声顺势合上了书本。


黄明昊见他起身,乐得看他捋了捋发带将它抛到后头,不疾不徐的走到桌前坐下,把手里的盘子往他眼前推了推。


范丞丞料到不会好到哪去,看了菜相还是不免抽抽嘴角。本想搁下筷子婉拒好意算了,抬起眼皮黄明昊一双眼斥满期盼。范丞丞知道自己心软,面对黄明昊这种没杂念的类型更然。


犹豫再三范丞丞的那双筷子还是伸向了那碗菜,权当吃的不是菜,是黄明昊怀恩的心好了


幸好得是,那碗菜样貌平平味道倒是出众的合范丞丞的胃口。只一筷下来又是一筷。


简邢听墙角没听出好歹,只知道黄明昊抱怨了一句范丞丞便起了身。他急得咬了咬唇,心里暗自打算为范丞丞会不会动筷的事下个赌注,还没衡量出结果,里头定定传出两个字。


“好吃。”


…好在还没下注。范丞丞的话是柄重千斤的铁锤,简邢脑仁生疼,腹诽这个姓黄的小狐媚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少爷这才一日便给他迷的神神叨叨的。


他没忍住伏低身子在门口探头,他嘴里那只狐媚子正笑吟吟托着脸大肆说自己是有厨子天赋的,屁股下的实木凳给他翘的一摇一晃,对面的范丞丞抄着筷子没动,目光落定在黄明昊脸上,眼睛成了一弯月牙。


完蛋完蛋,少爷这是给迷住了。他自己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救少爷于水火就像少爷当年救我那样。


简邢如是想。



他看着黄明昊闹哄哄的捧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样样往范丞丞跟前捧,简邢拦着他说范丞丞喜静也给他一把抡开欢天喜地进门去,更奇异的是范丞丞并没反感的意思,倒让简邢由着他去,给这府上缀点生气也好。


简邢咬牙翻来覆去一晚上,还是决定早些和老爷夫人告声状,叫他们早些把他遣回家就再好不过了。可要不他怎么说黄明昊这事儿不寻常呢?等他提腿趁下了早朝的时间往老爷夫人院里赶,一进门又撞上黄明昊的笑靥。


那小子扒着椅子扶手朝右手边探出半个身子,和身边的夫人颇有相谈甚欢的意思。一向稳重的范老爷

也在一边端着茶碗笑着摇头。


简邢好些日子没在范府见这两当家的这副高兴的没眼睛的样子,驻足愣在院门口。黄明昊眼尖,朝他招手说快过来,范家老爷夫人的对子对的太妙,黄明昊虽有些才情,和他们一比就觉得自己狗屁不通起来,叫简邢一块儿搭伙找个同伴。


简邢躬身给两位当家行了礼,将信将疑走过去落了座。


范家老爷夫人开明的很,像简邢这种熟识孩子早当自家人养着,简邢被领回来范府时已经不算小孩子,一直都是直肠子。至于范丞丞,打年十三岁时便不再爱黏爹娘,范府也就清肃了。


黄明昊这种性格的孩子整个人都是鲜活的,投进范府大院不失为一件好事。范老爷范夫人喜欢的紧,黄明昊以往便是一家子的宠儿,流离后险些没了活下去的念想,已经很久再没人慈眉善目叫他昊昊了。


这番到了范府,范老爷和范夫人待他也好,不免心里泛着热乎,也想加倍还回去。


“昊昊,你在这长安无亲无故的,不如就在我家安顿,反正这宅子大得很,你留下也能给丞丞添点生气,那孩子过的太冷清。”


简邢一听心里暗叫不妙,攥了攥拳心道若是黄明昊心里有点什么猫腻,这老爷夫人与人为善倒留了祸患,但当着黄明昊的面上他也问不出口,只是凭空张了张嘴。


闻言黄明昊没简邢想的远,只是当机立断坚决的摇摇头脱口“给我借住些时日我就已经很感恩了,但怎有一辈子赖在这的脸皮。我有一去处,只是早些年没联系如今已经寻不到他人了,烦请老爷夫人帮我找找他,待他来寻我,我便跟他走。”


“他姓毕,字雯珺。”


范夫人对黄明昊这孩子是真心喜欢,性子纯又明事讲理,若真能留在身边一辈子也算捡了个宝,但黄明昊的意思她自然也懂,哪会强求,只是弯眼笑笑牵起黄明昊的手轻轻道好。


“我们会帮你留意的,但在他来寻你前就且安心待在这儿。”


黄明昊没再拒绝,回握住范夫人的手道了声谢。简邢在一边没吱声,只搭手静观黄明昊的表现。许是他疑心病太重,这事儿还得再多看些时日。



/



历时个把月,黄明昊的生活算是过得百无聊赖,一天的时间除了范夫人院里就是范丞丞房里,厨房已经给他拉了名单,若是黄明昊再进一次便集体出走,毕竟范府的锅碗瓢盆再怎么多且名贵,也经不住黄明昊来一次坏一窝。


然范夫人好歹是一家主母,平日里虽不算繁忙但也是有些要事的,哪能一天里尽和黄明昊打趣谈天。黄明昊自打发现这回事儿后便也没多在那逗留。


所以真要说起来,黄明昊的日子大多是在范丞丞房里消磨的。


这些日子来他是真发现范夫人说的那句“那孩子过的太冷清”,那是真冷清。


范丞丞平日里尽爱看些对黄明昊来说不知所云的书籍,他也不明白范丞丞哪来那么多书给他日日这么翻下去翻上这么些年来的。


直到那日范丞丞要他帮他去书库里取些书来,黄明昊见了才知道书库为何称之为库了。


范丞丞还酷爱丹青墨画,就着那么一幅能看上老半天,黄明昊就只能在一旁滚着哈欠喃喃,这是能下饭还是怎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上回撞上那次范丞丞出门,简直是出了奇了。范丞丞一个月大约也就往外头走那么三五趟,还是范老爷强制要求的,简邢押着他往外走,范丞丞就像完成任务似的走走停停吃顿饭,没什么新奇事就回了府。


黄明昊打小就不喜欢这些读读写写的玩意儿,除了先生布置的课业,他是愣不会碰那些书本的。


“不行,我要和你一块儿看。”


黄明昊想知道范丞丞到底是和他哪处构造不一样,为什么他就能找到古籍的韵味日复一日的沉浸其中,且发自内心。


范丞丞听他一月以来第八次鼓起劲儿说大话,依旧佯装赞许的点点头,弯弯眼把这八次黄明昊也只宠幸三页的那本有递回他手里,顺带搓了两把黄明昊的脑袋。


“好。”



待简邢端着些瓜果进门,一眼便瞥见躺椅上四仰八叉脸上盖着本书的黄明昊,他没什么特别反应,脚步顿也没顿把果盘搁在范丞丞桌前。


“今天看了多少?”


简邢见怪不怪的语气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于是范丞丞答天气不错。桌前翻书的人眼皮都未抬一下,嘴角不可抑的扬了扬轻飘飘道


“有进步,今天看了半刻钟。”


简邢闻言摇头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对面黄明昊睡梦里正酣,伸手摸了摸肚子一个翻身面上的书顺势落在地上摊开一页。


范丞丞察觉动静,不疾不徐起了身拾起那本书,一旁黄明昊闭着的眼帘颤了颤,范丞丞想他大概在做梦,把他搭在脸上的头发拨开一边,伸出手指蹭了蹭手中古籍敞开那页的字句。


这些动静落入简邢眼里简直如同半夜见鬼,他家少爷虽然热衷助人,但待人可冷清的很,对范老爷范夫人都少有亲昵动静,别人稍和他亲近些就要皱眉了。这小子倒好,平日里撒泼打滚往范丞丞身上怎么蹭也好,自己不吃的饭菜往范丞丞嘴里怎么塞也好,他家少爷不但眉头动也没动一下,甚至还会弯着嘴角笑一道。


不知道说见了鬼还是不得了,简邢艰难挤出一句“少爷,您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些。”


范丞丞抽回笑意把这才把视线从古籍上拔出来,不知所云的看一眼简邢,带着些嗔怪意味“你不明了。”


随后又把视线落回古籍那页,食指指腹蹭着一句话摩挲反复


“美人应云端摆放。”


范丞丞话毕便收了手踱步走回案前坐下接着看书,倒是简邢合不上嘴摇头,完了完了,他家少爷分明是动凡心了。范丞丞自己没意料到,他一介旁观者看的清楚着呢。


简邢最担心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黄明昊本就是热络性子,对谁的笑眯眯的嘴巴净甜了去了,只是因为住在范府就着范丞丞作伴才日日黏糊劲跟着他,待他要走了,留下伤感的还不只是他家少爷。



/




闲暇时范丞丞会抄起毛笔习字,这会儿黄明昊赖着要给他磨墨。一人拿纸笔写于案上,一人研磨作伴,这样的画面和谐的要命,简邢在门口瞟了眼就速速跑开了,他才不要再夹在他们俩中间瞎晃悠。


“范丞丞你以前定很讨先生喜欢吧。”


黄明昊瞥一眼范丞丞端正的身子,一手揽袖一手提笔,这幅书香模样实在讨人欢喜。范丞丞听他语气艳羡,勾起嘴角蘸了笔墨成心说


“嗯,自然。”


黄明昊猜到不管范丞丞说什么答案都是肯定的,一下想起自己当时给先生揪的耳朵生疼也背不出的那首诗来,当时还是毕雯珺在旁边悄悄给他打手势才勉强过了关。


“我的先生太凶了,要不是雯珺我早给他揪掉一直耳朵去了。”


“雯珺总比我课业勤,做的也好上许多。”黄明昊想起曾经先生常飞吐着唾沫责自己对课业不上心,手里磨墨的劲都败了些。


范丞丞倒是会捉重点,这时还只是依旧垂着眼端着毛笔蘸了两下墨“雯珺?”


话音一落笔下便生出一个漂亮的“念”字。


“恩,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是我的相好。”黄明昊挺喜欢听范丞丞轻轻提着声音询问的语气,挑眉托出这么句话。闻言范丞丞笔下一顿,凝结成一块浓重的墨点。


相...好?范丞丞想自己莫不是听错了,不然怎么从黄明昊嘴里听见相好两个字。


“相好?”沉默再三范丞丞艰难开口反问一句,得到肯定回答时彻底没了写字的心思,干脆摊下笔盯着黄明昊看,像是势要看出什么猫腻。


黄明昊被他这一顿看的莫名其妙,摸了摸脸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那范丞丞为什么一副质问的小媳妇模样?


范丞丞也不管黄明昊眼里的疑问叠了几重,只管自顾自看着他一声不吭,确认再三黄明昊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刚要开口范丞丞却先一步起身拂袖而去,留黄明昊张着嘴一头雾水的想范丞丞的脸是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范丞丞出门便难压心里的怒意,他多想揪着黄明昊交代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他不清楚的意外情况。你真的明白相好的意思吗一句话到了齿缝却还是被咽回去。


府内上上下下范丞丞唯独没什么立场过问黄明昊的家室情况,无亲无故也没人家的卖身契,范丞丞给自己请回一尊上客。


可他确没想如若他问出口了,黄明昊定会回答,相好?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么?


黄家和毕家关系近,见黄明昊小时和毕雯珺就相交甚好老早就定下娃娃亲,日日给黄明昊说毕雯珺是他相好,黄明昊少接触这些事,阴差阳错一直也没解了这误会。




范丞丞的脾气不容易来也不容易走,这是黄明昊来范府这么久后头一回见他生气,按范丞丞那样温润的脾性,这样没厘头的脾气不知从哪来的,本想找简邢问问,但那人最近给夫人差去做事还得四五日才会回来。


若是找到夫人那,黄明昊又未免觉得有些大题小做。


实际范丞丞生气的缘由他自己也不明了,人家有相好又怎么了,你也没问起过,怎么凭空生起人家的气来了。


心里是这么想,真见了黄明昊却又没话好说。黄明昊见他不言语一下蔫了吧唧瘪瘪嘴,好言好语问他生什么气。


生什么气?范丞丞拿捏不准要怎么说,只能平平看着黄明昊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然后愤愤一句“没什么。”


他也不是气黄明昊,打从那日拂袖出了门后,范丞丞气的就是自己了。



黄明昊想和解,但没人教过和解的具体法子,尤其是和范丞丞这样的闷葫芦。他日日企图回到之前的状态,可范丞丞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每日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他们俩之间交流要切断实在有些简单,只要范丞丞不搭黄明昊的茬就好了。


黄明昊怎么在旁边找话聊范丞丞都是一贯冷清的嗯了声就没了下文,明明以往也有些时日是这样的,但建立在范丞丞生气的前提上,这种氛围倏然间奇怪的不像话。



黄明昊想着办法要解决问题,范丞丞却只是想回避问题。


没等救星简邢回来调解,老天没给他两空余机会再去划开面子工程刨开心里话,范夫人忽的找到黄明昊对他说


联系上了,毕雯珺。


说是明日便要来接黄明昊回渝州毕府了,黄明昊说不上听见这句话后的心情,总之算不上多高兴。范丞丞也是才知道原来黄明昊来这儿的第二天便托了范夫人帮他打听。


他早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


黄明昊下意识望去范丞丞那边,那人正背着只手沉沉望着自己,触到他的目光黄明昊心神颤了颤,抬了抬手。但对上那一瞬范丞丞便淡淡挪开了眼转身离开了大院。


黄明昊犹豫半晌没追着他去,回头去牵范夫人的手和他道谢。


等黄明昊吱嘎推开范丞丞屋门时已经到了夜里,他房里还留着盏灯,黄明昊猜范丞丞这个点没上榻,果然,推门入眼的就是那人捧着本书仰头站在床边。


范丞丞的窗恰好可以看见那轮浑圆的月亮,想今晚应该是月半。他心里藏着事儿,黄明昊推门进来也没察觉。


黄明昊以为范丞丞是故意没搭理,心情一下缺了一块,抿了抿唇踌躇的喊了声范丞丞。


黄明昊喊的有些委屈,范丞丞面上没什么别的意思,就一如以往似的回头冲他温和的勾勾嘴角让他坐下。黄明昊没听,直杵着不动弹。


“我明天就要走了。”


范丞丞看出他不舍得,眼神灼灼像是要把他刨出一个坑,他叩了叩掌心的那块玉佩,踱步过去塞在黄明昊手里。


“我知道。”


黄明昊见他没二话,垂下眼看手里那块带着温热的玉佩,鼻尖泛起一阵酸,他吸了吸鼻子盯着范丞丞看,企图在他眼里看出点离愁别绪。


那人眼角弯弯和以往每一次没什么不同,黄明昊到头来也没抓着点破绽,只能瘪着嘴自顾自喃喃低语了句


“你要不要,再留我一下。”


他实在有些委屈,范丞丞不知道为什么就生了气,矛盾还没来得及发酵解决,就被迫给离别生生掰回了正轨。更可气的是他千般万般舍不得,那个人却一点念想也没有的还在傻呵呵笑。


居然还准备了告别礼物,塞块玉佩什么意思,上头二字是古文字体,黄明昊依稀辨认出是“云端”二字,却摸不着头脑。


范丞丞摇头“不留,你的相好不是要来找你么,就和他走吧。”



黄明昊悻悻哦了声,垂头丧气的拖沓着步子回了房。两人一晚上辗转,没一个睡进去觉。



/



二日天明,范丞丞本就是稍一休息不好就易显的体质,眼底乌青太严重,怕给黄明昊看出些些猫腻,愣是连再见他一面都没肯。


由着范夫人在门口嗔怪他一早上,黄明昊朝他院里看了好些眼也没见动静,前门毕雯珺已然疾步走进来了。


“昊昊!”


好些年没见,毕雯珺个子越发拔的高,整个人瘦条条的颇有气质。一见他黄明昊就红了眼眶,心里泛的委屈就像见着了亲人一下全翻了出来。


两人紧紧攥了攥手,毕雯珺提起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若是黄明昊打点好了便可以随时出发。黄明昊下意识再看了眼范丞丞院里的方向,半个人影也没捉到。


他收了眼点头说“走吧。”


门口提前赶回来的简邢一头雾水看着范夫人拿帕子抹着眼,黄明昊红着眼眶牵着她的手道谢,身后大包小包的物件往马车上拎一下直了眼睛。


什么情况?黄明昊又干嘛呢?这个又高又帅的男人哪来的?夫人哭什么?


抓着个侍从了解情况后他更是急的挠腮,探着头把前院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找着范丞丞的影子,这才有开口“少爷呢?”


“少爷今早说是不舒服,不方便出来送了。”



范丞丞的门基本上是给简邢一脚踹开的,坐在案前的给他吓得愣了愣,看清来者一下蹙起了眉,掩上手上那本一早上也没翻页的书嗔怪道


“大惊小怪什么?回来了?”


“少爷,我刚可看见黄明昊的马车走了。”


简邢全然没顾范丞丞的提问,指着门口火急火燎的开口,结果案前人倒不疾不徐顿了顿头说他知道。简邢一下又一头雾水起来,他家少爷这又是演哪出啊?


“您送也没送一下啊?”


“人家相好来了,要我送干什么。”


“啊?”简邢怵了怵神,脑筋动的飞快这才明了范丞丞的意思“相好?不像啊?”


“怎么不像?黄明昊亲口和我说的。”


得。简邢一下全明白了,感情他家少爷是在闹这个别扭,怎么平日里人五人六的正经模样,到这种时候脑子不开窍呢?


简邢没了话说,但按他刚才看的那样子,两人怎么看也不是范丞丞嘴里说的那种关系。简邢撇撇嘴踱着步子往里头走,边走嘴里也没闲着


“我听说人家住在渝州啊?够远的,以后想再见他就难咯。”


“啧啧,我看方才那公子倒是长的标致。”


“对黄明昊也是极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主动永远没结果。”


“既生瑜,何生…”


“喂!”范丞丞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下去,脑子里全然是简邢的话书上半个字也看不进脑子,太阳穴青筋暴动,范丞丞用力合上书拍案起身喊出一声。


简邢哪怕他少爷这架势,丝毫没让步腾的起身夺过他的话头


“少爷,咱这次能不能爷们点追出去?”





黄明昊自打上车后就开始闷闷不乐,毕雯珺少见黄明昊半个字不吐的样子,抄着扇子拿手肘顶了顶黄明昊“郁闷什么?”


“就…”黄明昊垂垂眼“我和范丞丞还在吵架呢。”


黄明昊说的不清不楚,但毕雯珺是谁,挑挑眉看眼黄明昊的表情就猜了个半透,收起扇子敲了敲黄明昊的脑袋


“不早说?架吵一半怎么能走人呢?快回去找那个叫什么范丞丞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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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昊没要毕雯珺陪同,自己驱了一匹马急急忙忙往回赶。


路上行人算不上多,黄明昊心里急切着要见那人的面,要拿玉佩砸他的脸,要把他家厨房的锅再弄坏几次,要在他房里枕着书本睡觉。


越想这心思便越切,脚下驱马得动静也越快。一晃眼,眼前路中的一女一小孩已经来不及躲了。


黄明昊瞳孔猛地一缩,用尽了力气攥紧了手上的缰绳,身下马儿悲鸣的长嘶一声,黄明昊头回知道这拉起马的前蹄还能腾上这么高。


不过好歹是拽住了,前面的两人没什么危险。黄明昊倒是没撑住惯性脱了手,一下往路旁翻滚去。


他下意识紧紧阖起了眼,预料里该缓缓泛上身子的疼痛感迟迟没来。他再一缓神睁开眼,他已经落进了范丞丞的怀里。


他有些似梦似幻,一掌不知轻重的盖在范丞丞的右脸上。


那人原本忧心的眼神一下卸了下来,满眼嫌弃的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他,黄明昊又一把捧住了范丞丞的脸颊,逼得他嘴里的话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范丞丞,你又救我了。”


“这次我可要缠着你以身相许了。”




-END-



简邢,一个走在磕糖第一线的男人

18岁的黄明昊要继续做快乐小孩,健健康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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